纵使这些金吾卫都是世家子,想维持原来那般大手大脚,花钱如流水的生活也不甚容易了。
该怎么发一笔财,维持战争期间的锦衣玉食呢?
“莫闹得太过,”蒯柔还是不轻不重地说了一句,“毕竟是武王之子,文王之弟,又是大王的叔父,司空必不欲为难燕侯的。”
“话虽如此,但司空为国事操劳,闲人难见,谁又能揣测他的心思呢?”
见到顶头上司默许,几名缇骑嬉笑道,“儿郎们都是懂得分寸的人,只是敲打出点买米钱罢了。”
“况且燕侯那般循规蹈矩之人,又不曾真藏了什么阴私事,自然也懂得大家的意思罢。”
曹宇抱着那个精美绝伦,装过西域葡萄美酒的琉璃罐,大吐特吐了一场。
一旁的仆役束手无策,只能担心的奉上清水麻布,蜜水碎冰,想让这位侯爷舒服些。
“主人,那位缇骑还在外室,”另一名仆役小心翼翼,“究竟当如何——”
话语声停了,因为这位曹家宗室的脸上露出了他十分陌生的神情。
魏武王虽相貌平平,但他这几位宠爱的姬妾皆有殊色,环夫人尤甚,因而曹宇相貌即使比不过曹肇夏侯玄那等朗朗如日月的美男子,也称得上眉清目秀。
而他此时红着眼睛,阴恻恻看向外室方向,那张脸一瞬间好似扭曲了一般。
他很以自己的相貌为傲,也很以自己的身份为傲。
但这没有什么稀奇之处。
弘农杨氏亦是何等世家,不是照样被蚊蝇覆盖,成了那噩梦一般的模样?
陈群必是知晓了曹楷与他密谋之事,魏王委与他重任,这城中谁人能与之相争?他一个闲散宗室,陈群岂杀不得他?!
然而纵使死,他也不愿受那般羞辱!
“匹夫——”曹宇从嗓子眼儿里挤出了这样哭嚎般的声音,“休想辱我!”
金乌西沉,大司空却仍未得空停一停笔,用一餐饭。
这些日子以来,征发过兖州民夫后,又开始日以继夜调集冀州兵马,补充军备,他已觉精力大大不济。
但他心中未尝没有一点与蜀贼诸葛亮争高下的意思。
昔时刘备与魏武王争夺汉中,诸葛亮留守成都,调度军资,亦能足衣足食,他有什么做不到的地方?
魏王将后方托付与他,他自然也能安排得井井兮其有理。
……只是精力真的有些不济了。
老人眼前越来越花,只好将笔搁在一旁,站起来走到廊下,望一望远处那一片火烧般的天。
脚步声愈急,奔了过来。
“大人!”
陈群望向匆匆跑过来的老管家,身后还带了执金吾蒯柔,心跳忽然快了一拍。
“何事惊慌?”
蒯柔的脸色灰败,半晌才说出话来。
“燕侯尽杀其妻子,而后自尽。”
陈群愣住了。
“为何?”
那名深受魏王信赖的武将悄悄抬眼,看了一眼陈群,咬了咬牙,“下官亦不知!”
纵使不知……纵使……不对,怎会不知?!
陈群忽然觉得一阵眩晕,但他还是强撑住了。
“你究竟隐瞒何事?!”
执金吾终于也崩溃了,“大人!下官确实不知,这究竟为何啊!下官手下确实有几个小子,见燕侯拜访了东阿侯,便起了心思想诈些财帛——”
在这一瞬,这位颍川世家最后的权臣忽然理解了李斯的心情。
——吾欲与若复牵黄犬俱出上蔡东门逐狡兔,岂可得乎?
他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事。
必有几个诸夏侯曹看他不满,想要谋了他的权,见东阿侯曹植被他看守严密,便去寻了同为魏武王之子的曹宇出头。
以曹宇常怀危惧的心性,怎会当真与其合谋?金吾卫误打误撞,想诈些财帛,曹宇必以为事已败露,才会如此。
但已经晚了,整个邺城必然会说,燕侯曹宇不堪受辱,才会尽杀其妻子,而后自尽。
而且人尽皆言,是大司空陈群逼死了这位魏王叔父,曹家宗亲。
专横跋扈,可见一斑。
那绚烂而如明霞般的天际将将黯淡了下去,却又为另一层光辉照亮——那是火把的光辉。
离得应当还极远,但老人似乎已经听到了那些部曲私兵手持火把,四处跑动的声音。
诸夏侯曹首先会去东阿侯府上,救出曹植;
而后在人前宣布陈群匹夫乘衅纵害,祸加宗室的罪状;
最后振臂一呼,裹挟的人越来越多,直到他们攻打到这里来。
当然,陈群可以立刻赶去邺三台,整备兵马平叛,冰井台多囤粮草,金虎台亦存兵械。
只要他快些动身,完全来得及赶在叛逆宗室大肆作乱前进入铜雀台,而后整备兵马……邺城守将之中虽有宗室,亦不足为虑。
……只要他愿将刀兵加诸于魏武的子孙之身。
“大人!”
陈群回过神,蒯柔正焦急的看着他,“大人即随下官去铜雀台吧!”
铜雀台么?现下随诸夏侯曹一同向此处而来的人中,还有一位曾作过《铜雀台赋》呢。
陈群亦通文墨,却作不出那样惊世绝伦的文章。
不愧为魏武王的儿子,微婉洒落,天下之才,亦比不过曹子建!